一个以色彩来写作的诗人

by 泉子

言与意之间的先后重轻一直是困扰着无数艺术家的一个问题。它们作为同一事物的两个侧面,以致千年来依然没有一种定论。但总体而言,北人重意,南人重言,却是艺术在数千年中呈现出的一个大致的面貌。作为现当代中国最重要的两个艺术学府,中央美术学院与中国美术学院成为了这两种艺术倾向与趣味的代表,它们之间时而对抗,时而融合的关系也在加入并塑造着现当代艺术的流变。但其中依然有许多交叉交流的现象,譬如画家曹立伟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在央美求学,后去美国游历十八年,在这个世纪初,到国美担任教职,这样的经历不可避免的加入到画家的画面中来,虽然,在今天,我们看到的曹立伟从根本上还是央美的曹立伟,但我们依然能看到国美的曹立伟,作为一种新的元素,已潜伏到他今天的画面中来。一种新的元素在一幅作品中呈现出来,只要这新的元素来自艺术家心灵的深处,只要这新的元素作为一个新的地域或时间的潜流在我们的心灵中留下的一道新的印痕,那么,这种新元素的出现无疑是一个艺术家的幸运,它意味着艺术家正接受着来自另一时一地的祝福,它意味着他在从某一时一地中获得凭借的同时,正积攒出了那超越这一时这一地的力。

曹立伟这组新作中呈现出的哲思显然是现代的,它们准确而细微地呈现与说出了这个信仰缺失的时代,这个被撕裂的时代给予我们每一个人的隐痛。同时,这组新作的言说方式又是古典的,它们接续的是文艺复兴的传统,那种雍容而高贵的言说。

一种言说方式的选择一定隐含着言说者的那些秘密的情感态度,曹立伟对一些宏大题材的偏好注定了他与当下专注于琐屑的事物,专注于形式与语言的雕琢的艺术潮流的疏离。譬如在《创世》、《预言》及《神话》中,无论是画面本身,还是作者为这些画面的命名,都是宏大的。但如果宏大仅仅止于宏大,而没有《创世》中那些燃烧的火焰而成为一个坍塌而分崩离析的世界的隐喻,那么,艺术的意义又在那里呢?它同样是一种预言或揭示,那双曾经创造我们与整个世界的双手,此刻,它们正与我们一道通往成为了灰烬的途中。《神话》同样是一种隐喻,我从来没有对大海的深处存在着承载一列锈迹斑斑的火车的铁轨产生过一丝的怀疑,并且,我更愿意把这个锈迹斑斑的庞然大物作为一种你我曾未见的海洋生物。它同样孕育于我们所有这些地球生命的那共同而最初的家园—海洋,并通往那与我们共同拥有的锈迹斑斑的未来。

从某种意义上,我更愿意把曹立伟当成是一个以色彩来写作的诗人,一个预言家或者揭示者。事实上,他对文字同样有着一种天生的敏感。《凯旋》在与它所命名的画面之间形成一种可怕的张力。那三个颜色温润而各异的骷髅头与那表示胜利的手指,使我想起了那个著名的发问“又有何胜利可言?”,这是你我在发问,而你我又何曾不是那被问的人。而在《夜语》中,文字甚至直接加入到了画面的构建中来。广告牌上的文字,“出世前,我已知道海的蓝”,它们在蓝色的画面中成为了诗歌中的诗歌。

曹立伟画面中的古典抒情的笔触显然有效地缓解这个时代带给我们的隐痛,但伤痛依然在那里,依然如此触目。一个优秀的艺术家无疑是一个时代中那些最敏锐的器官,他是成为这个被撕裂的时代的转述者,还是成为这个艰难的时代中那弥合的力量?这后一种选择无疑是一种更为巨大的考验。但只要有心,我们终将从这考验中辨认出更为巨大的祝福。